放下怨恨,摒弃前嫌,和祖宗相安无事。
个中滋味,不在她这个位置,永远体会不到。
我重新转过身,修剪参差不齐的梧桐叶,“沈太太,粉粉恐怕做不了你的得力干将,她的生死,她的嘴巴能否撬开,吐露出对你不利的真相,决定权握在我手中,这一天你早有准备,但你没想过,我和良州都没有一怒之下封死她的口,我留着她,慢慢玩,我喜欢折磨,让两瓣流血的唇,说锥心的话。”
我这一胎,尽管比不得文娴明面的尊贵,可祖宗和张宗廷两方皆有嫌疑,说白了,孩子是谁的都相当显赫,外界眼中纵然上不得排场也是含金量十足的宝贝疙瘩,祖宗丧子在先,五成几率是他的,一旦落实,就是筹码,他疼不疼另当别论,大房必定处于劣势。
文娴迫不及待联手胡琳,在不适宜的风口浪尖冒险铲除,幸亏文晟的价值还在,倘若他制衡不了关彦庭,顺水推舟,祖宗就会搞垮文家,文娴的正室之位压根保不住,她只会因小失大,招牌倒了,拿什么扳倒我,她此刻犯糊涂罢了。
她听出我弦外之音,眼神利落敏捷梭巡房内,唇边勾着一丝圆滑而毒辣的冷笑,“你流产与我半点关系没有,否则良州不会默许我来去自如,到底要给你几分面子审问。孟婵是我安排的人不错,她嫉妒生恨铸成大错,我预料不到,也无法制止,乔小姐——”
她眼底的幸灾乐祸之色,浓烈得遮不住,她也不打算遮,她不费吹灰之力,仅仅是多一个女人分享她原本也得不到的丈夫,便顺利击垮仇敌,毁灭了最具分量的筹码,她独善其身,岂有不欢喜的道理。
“好好养身体,只要良州不抛弃你,也许还会有呢。”
刀光剑影藏在暗处,化为锐利的目光,几番你来我往,我一副笑脸说那是自然,沈太太没种子,我却夜夜吃,生不出岂非我的罪过了。
她没搭理我的冷嘲热讽,瞥了一眼我干瘪肚子,嗤笑离去,每回和文娴背水一战,必然耗尽全部力气,嘴硬不假,心虚也真,情妇的身份,注定我要低三下四,谁肯呢?那么诱人的饵,摆在咫尺之遥,横竖咬不了,甘心才怪。
文娴走后不久,我接到了关彦庭电话,他在那端低声逗弄我,似是哄孩子,又似是逗弄宠物,像极了闲散的无赖之徒,分明长着正经的骨头,偏要装不正经的皮肉。
“礼物喜欢吗。”
我懒洋洋打哈欠,眼角匆忙一瞟,两名警卫员抬着一只硕大的玻璃缸,稳稳走向对面墙角,我一览无余,且不至于碰撞了脚,缸子边缘擦过我脚底,波光粼粼,月白如玉,险些跳出一条凤尾蓝金鱼。玻璃缸中的鱼,哪一条都难得一见,颜色鲜丽,样子也稀奇古怪。
我欠身抻长脖子,打远处瞧,更是明艳漂亮,“关先生哪搜寻来的稀罕玩意儿,用心良苦呢。”
他笑说给你解闷儿,如果喜欢,每天都有,直到你出院。
我掰着手指大声数,“怎会不喜欢。花送了,鱼送了,明日呢,关先生打算送什么?要稀罕的,旁人没有的。”
“今日一起不好吗。万一明天我忘却,你生气了,我哄你不是更费劲。”
风月戏人,人戏风月,关彦庭偶尔不正经,味道都比寻常男子浓。
我笑得眉眼弯弯,往空气中一伸,“成呀,东西呢。”
他声音明朗清晰得仿佛就在身边,“这不难,乔小姐先回答我,上一次的话,还作数吗。”
我懵了两秒,问他哪次。
“欠我的情分,很快归还。”
我不气恼,反而觉得有趣,“原来关先生并非真心实意给我解闷儿,你憋着索要东西呢。”
他面不改色,答得倒快,“原本也是我的。”
别说,算上利息,我怕是欠他十个吻也有了,我见好就收,“作数。”
我没等到他说什么礼物,却等来嘟嘟的忙音,我正浑浑噩噩失神,门口飘飘忽忽的传来三个字,“你抬头。”
我错愕茫然,下意识听了他的话,看向那道骤然出现的轮廓,逆着光,逆着风,逆着十月初萧瑟的凉意与白灯,乘黄昏夕阳,灼烈的晚霞而来。
我彻底失语,哑得讲不出半个字,关彦庭摘掉警帽,泰然自若迈入,纤尘不染的军装之下,是他昔日的笔挺刚毅,英姿勃发。
我忽而想起,他抱我离开那晚,我忘了仔细瞧清楚。只依稀记得,他力挽狂澜赢了那盘棋,他衣袖若隐若现的墨香味无孔不入,我闻了漫长的一路。
他驻足床头,居高临下的位置,温润含笑的眉目,看得格外舒服,“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