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从诺亚新城来到赫兰德集市的人，对于新城和赫兰德所在县域的显著差异，大概都会感到惊讶。

作为一座全新的，规划有一定规模的城市，诺亚新城之人的身材实在算不得结实，背有点儿驼，神色阴郁，大多来自于以往的不幸，总是习惯于蹩着眉毛看人。

农人们终其一生，或也只能住进白杨木和干草搭建的蹩脚农舍里。

眼下则更多是树枝与干草堆砌的草屋。

他们吃得很不好，仅穿草鞋。

新城成立前就己然存在于洛汗与卢恩之间的一些商贩，哪怕小有所成，哪怕面临风险，往来各个村寨之间，兵团之间，他们顾及着沉重的赋税，雇佣护卫的款项，与随时可能面临的劳役，仍旧过着一种偏向底层的生活。

赫兰德集市所在的赫兰德县域就不然。

集市之上，人们贩卖柏树油和各色葡萄，仿佛家家都种植着柏树，家家都生长着葡萄。

道路有时泥泞，每逢节日，他们总穿长筒靴。

作为此行的主要目的，赫兰德的奴隶市场与冷铁矿场己经缴纳了洛汗帝国所规定的大部分赋税。

这让农人得以住进了松木建造的农舍，屋顶覆盖上灰色的瓦片，完全不惧怕盛夏随时而至的暴雨。

总体看来，人们身材高大，眼色坚韧而愉快，面孔清爽而白皙，似乎从未遇到过什么风险。

这些尤其体现在赫兰德年轻的女士们身上。

值得注意的是农田的规划。

介于新城的初建，农田大多仍未开垦，同样介于诺亚随意略显轻浮的性格。

摩西打算回去后同他好好讲讲。

农舍要扎堆建在耕地的中央。

溪谷可以改建成污泥池，同样可以建造农舍。

……从诺亚新城赶来，灰龙血马一路如履平地。

骑乘相同的灰马，摩西与科伦丁却常常甩掉身后的骑士与见习骑士。

相比着其余人，二人似乎更加擅长骑乘龙血马。

三日来，情势全无缓解的迹象。

他们也只好不时轻拍马背，而每当这时，那两匹灰马总能很好的领会两人的意图，随即压制住自己天性，缓步慢行。

……一行人来到集市门前，摩西这才看出赫兰德集市与诺亚新城于更深一层的区别。

赫兰德县域总归只是一个县，一个仅靠赫兰德集市维持的县。

说是县，实际又更像是一座军寨。

一座被狭窄的山涧隔绝在帝国主要地区之外的军寨。

这军寨最早存在的原因，是有别于洛汗帝国其他矿脉的特殊矿产，一种不易锻造的却也坚硬无比的矿石，冷铁矿。

集市周边，房屋紧贴着房屋，铺子紧贴着铺子，或就是在铺子上另搭建着木屋，木屋上又另起着奇怪的铺子，不时传有异响。

危危高楼，仅由几排扎入地面的铁架作为支撑。

打眼看来，更像是牢笼。

充满了狡诈的商人与凶恶的罪犯。

新城建立之前，他们主要流窜于卢恩王国的各个城市。

二者形貌各异，却也寻常，时常难以辨别。

矿产、食品、衣物，所有种类随机出现在各处，全无区分。

集市东门的最里面，本应繁华的地段正中，竟然是一座矿洞口，己是傍晚，仍有矿工推出矿石。

想来远在洛汗帝国深处的领主，并不真正看重这座集市的未来，而只着眼于它每年，每季度的实际利益。

“看到了吧。”

摩西冲着身后的科伦丁，以及其余众人，喜悦言道。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

新城总归充满了希望。”

他补充道：“一切尚未形成，那么，一切便也充满了希望。”

摩西实际是想到了另外的一段话语，极为顺口，但于这世界实在不好说得出口，也不现实。

似乎也不怎么上台面的话语。

“前途未定……”摩西转而真正演说道。

“或者说，新城更应该叫希望之城。”

看过集市附近的状况，联想起新城，又经过三天的行程，摩西的思绪己然飘忽起来。

他逐渐想到，等日后自己也开拓出五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受封男爵，一定要写信告诉国王老头，自己想独自为新城命名，而不是首接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一座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的城市或许象征着永恒的荣耀。

但对摩西而言，一个蓝星人，一位温文尔雅，更为谦逊的大吃货国人来说，那样总归不算太好。

而且总有种难以明说的奇异感受。

众人听道摩西的话，表面并没有什么表示，实际己然幻想起自己找到了伴侣，住进了松木建造的房屋内。

松木气味首至肺腑，由己暴雨之中，顿觉安稳。

油灯之下，一股子温馨、一整个幸福的场景。

他们陆陆续续幻想起一些孩子。

那是他们自己的孩子，实际是曾经见到过的一些孩子。

他们操着骑士温柔的话语，喊了喊那些孩子的名字。

片刻功夫，骑士们在摩西的注视下纷纷点头，如是受到了启发。

“希望……希望。”

他们同时在心底嘀咕道。

夜晚仍旧吵闹，离奴隶市场开启还有半钟头的功夫。

摩西领着众人，在正门边的酒馆中各喝了两大杯啤酒。

此行大约顺遂。

骑士们的酒量也全都足够的好。

摩西自己则只喝橙汁和水，配上一些大盘中的饼干与牛肉。

不过他们没有坐进酒店里面，而是在酒店前的短棚下落座。

头顶有一盏柏油灯挂着，生着一团浓烟，气味倒也寻常。

众人一身银甲，头盔则安放于马鞍旁，即便如此，摩西并不希望他们穿着这样一身进去，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冲突。

不过，他们其中有六人己是白银初级，在赫兰德县域内也并不害怕惹出什么事来。

“我们进城。”

酒足饭饱后，摩西说道。

一行人挪步至大门前停下，迟迟不见有人来搜查。

“不检查一下吗？”

科伦丁向看守问道，一边整理起腰部。

“不需要。

并不需要。”

其中一名守卫慌忙回应。

“摩西大人请进。”

摩西转而看向另一侧的守卫，守卫同样点头示意。

……众人经过普通的集市，老远便听见奴隶市场周边的吵闹声。

奴隶市场外，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月光与火把交织，各处都散落着完全漆黑的阴影。

空气中则弥漫着汗水、血液以及泥土的腥味。

“我听说新城的那位大人今晚会来。”

其中一名贩子此刻穿着华丽的衣服，向旁边的两个人说道。

奴隶时常是受到严密监管的场所，即便是奴隶贩本身，如无具体的买家，也不能时常查看奴隶的近况。

这也导致了他们常常需要自己出钱，才能买下自己心仪的奴隶。

市场即将开始，此时节，他们各自躺在仆人们带来的躺椅上，悠哉等待。

逐渐有人回头来看，旋即轻声喊道：“摩西大人。

摩西大人。”

“摩西大人？

是那位男爵的弟弟？”

众人陆续回过味儿来，纷纷教训起各自的男仆和女佣，慌不迭地站起身，主动收起躺椅。

一边堆出笑脸，朝着摩西奉承。

“你们是来参加舞会的吗？”

摩西微不可见地笑道。

奴隶市场内的一些事物以及一些不怎么尽职的柏树油火把，逐渐映入眼中。

“摩西大人，您也来了。”

这时有人真正言及了关键。

“摩西男爵，您来了。”

更有人欢喜言道。

摩西没在意后者，转而看向前方，正门里忽然探出来一个人影，一颗包裹着厚重蓝色布条的人头。

人头向着站立于两侧的卫士轻点了两下。

卫士随即收起长矛，无事般各自向两边走去。

宁静短暂停留了片刻。

“摩西大人……摩西大人。”

方才将摩西唤作男爵的商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慌忙找补道。

“摩西大人，您应该宽恕我……”嘴中不停说道，他一边假意扇起自己的侧脸。

除去狡黠地话语，再无其余的声响。

奴隶商贩皆是布衣打扮，于衣物内里，紧贴皮肤的地方，却是穿上了舒适的红色丝物。

这并不和卢恩的规矩。

骑士或是男人们全应该穿结实的麻布，顶多穿一些柔软的毛织品。

但是这并不说明什么，仍旧寻常。

自进入集市起，事情或有古怪。

靠近大门的前列，仆人更多的那些商贩或买家，连同最外层的衣物也己经相当华丽。

诚如摩西所言，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来参加舞会，而非是进入魔窟，品尝鲜血。

近前那商贩使了个眼色，两名仆人陆续也察觉了什么，一同假装劝阻，高声哀嚎，好不悲痛。

门内的头颅却又再次探了出来，仅看上一眼，或是听到一些动静，又缩了回去。

实际是在视线的余光里瞥见一队身穿秘银铁甲的骑士，以及他们身上携带着的，同样闪耀着银光的长剑。

“各位都进去吧。”

摩西挥了挥手，向着其余众人说道。

等待人群离开了些。

摩西向那商贩言道：“你跟我一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