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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诸位爷坐,听我一言,且叹那:轮回巍峨不倒,功名对冲一散。

英雄轮回不灭,兴亡尽在此中。

青史留名几行,毂下荒坟无数。

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说书唱戏劝人方,路是顺顺当当。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人生在世天生苦,日月如梭年月寒。

名利二字一座山,高人俱在顶上边。

有人登上山之顶,便是神仙不老方。

““诸位明公,老少先生,莫嫌在下拙口笨腮,胡蒙乱耳,咬字不真,今儿我们来说说那对冲之乱里边的北军将领郑皓洋郑大将军对阵南盟蒲宇豪蒲大元帅……“茶馆里光线并不算暗淡,但也难掩台上那说书先生手中权当装饰的折扇上印这那闪着粉蓝色的强光,隐隐约约可辨识得一个真字。

跑堂的小二穿插在拟态成原生木头的塑料座椅之间,麻利地收拾着上一轮茶客剩下的餐肴,将盘子留在后厨,又带着这些厨余垃圾来到后巷垃圾桶,在这里一个像人的黑影蜷缩在垃圾桶旁边的纸箱里,跑堂的小二丢下垃圾,顺势朝着那团黑影喊了一嗓子:“开饭了“,却见那团黑影伸展开来,猛然坐起来,从外形上大致辨认得出这是个人,只不过这个人将太多的纸壳和黑色塑料袋包裹住了大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肤,以防止热量流失太快。

跑堂的小二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忽地发觉眼前视野大部分被那黑影所占据,人也被挤退了一个身位,踉跄之后不由得低声怒喝:“姥姥的,饿死鬼转世都没你积极!”

接着便想啐一口然后扭头就走,但是他想到去年冻死在这后巷里面的流浪汉,摇了摇头,作势开门往回走,口中还喃喃道:“迟早会冻死在哪个角落吧,下去见了阎王可得帮咱说些好话啊。”

话分两头谈,这边小二刚回到正厅,却一眼瞥见中庭下有茶客对自己招了招手,赶忙咧开嘴角迎了上去,“这位爷有什么事?”

只见那茶客是个年轻男人,头一眼看去,见他五官不甚清楚,可能由于脸上的黑框眼镜太吸睛了,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这年轻人的一头黄毛也难以形容,透露着一种整洁的混乱,再一细看,见得他眼神空洞无神,倒也深邃,甚至带点威压,向下一打量,好家伙,这年轻人一身工装,一身素灰色,但脖子上挂着的红绳倒是极为扎眼,可能是来者生得白净的缘故。

他上衣和裤子的口袋极多,每个都鼓鼓囊囊,与常来茶馆的熟客一身休闲装不同,有种强烈的反差,甚至于这个茶馆所在的街区的风格都格格不入,“不像是个过寻常日子的人”小二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与未知的人与事打交道,示弱是最好用的方式。

“爷,茶水小食,墨宝热巾,您说,我候着呢。”

“铁生春再来一盏,炸猫耳朵一碟,另外,我向你打听点事。”

伴着说书人时而高亢,时而低缓的内容,黄毛黑框眼镜嘴角一咧,说:“哥们儿我初来乍到此方移动城邦,想盘个店面靠手艺吃点饭,希望这茶馆里的消息通替我规划堪舆一下,哪方地势良好,哪方风水上佳。”

说着顺手从上衣侧腹口袋里捞出一块象牙质地,整体带点弧度的玉笏板,手指在上面随意划拉几下,黑框眼镜以极快的频率闪了闪黄光。

“你没用头显,看样子你的玉笏板首接连接视网膜了,确认下吧,就当是花钱买点有质量的情报。”

这年轻男人将头一扭,便不再看店小二的眼睛,而是一味地注视着台上的说书人,店小二倒也不恼,慢悠悠地捡着重点的说,店小二从小就在这一隅之地长大,对外面的事了解不多,对这片五纵三横的地区倒是了如指掌,他开始说道哪家留了店面没留后,哪家犯了事地皮被收走,他讲得很详尽,所幸这段时间的客人并不多,另一个跑堂的应该招呼的过来。

说道着,他忽然止不住地想到自己那对过劳死的苦命爹妈,想到他们曾给自己描述的外面的世界,他们说外面没人了,所有人聚在了一起,聚在了城市里,城市变成了巨构城市,可是最外围的墙仍然挡不住更外面的风暴,于是巨构建筑变成了遗址,城市被安上了轮毂和履带,成了移动城市,他也曾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外面会有风暴,他们说不清楚,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些有失必有得之类云云,他很清楚自己的父母得到了什么,他们得到了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让他们力气变得更大,精力变得更旺盛,其他人说这叫灵力,他也搞不懂,台上的先生讲的仙侠志怪里边的灵力不是一些能搬山填海、化陈为新的能力么。

他没有这种东西,也没法明白自己父母的感受。

他只知道自己父母后来过劳死了,穿着白衣服的人说他们是死于急性脑梗,他不这么觉得,因为他以前每次看到父母的时候,一股带着疲劳的压抑便迎面而来。

那年他十岁,后来他家的房贷也催上门了,最后房子被收走,他也被带到亲戚家,最后被安排到这个茶馆当伙计,至于以后,他不想去想以后,也不敢去想,现在他过得累,但是可以接受,就这样吧。

那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倒是没注意这些,他一边耳朵听着小二的讲述,一边耳朵听着先生的说书。

“……只见那云摧墨倾天色乱,军阵布前压人短,这两军正眼对眼对峙着呢,南军帅帐方向传来一声哀嚎,就像脱鱼再入水中,搅起千万层浪,此起彼伏地扩大着一个声音:”大帅遇刺,大帅遇刺!

“宛如惊雷进震泽,鼓起一阵风雨。

又有北军将领下令,使得全军步伐一致行军,脚步声声震大地,好似天灾临凡间。

再看得那南军己有怯战之意,小步退却着,至此战事己定,乾坤归一,可道是……无聊。

“黑框眼镜男子小声嘟囔一句,仿佛是下意识说出的,声音细若蚊蝇,就连其本人也难听个清晰。

站起身将随茶馆小食附赠的口香糖塞入嘴中狠嚼几下,欲将离开,”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情报,茶水钱也打到你的远程头显里面了。

“小二目送着这男子离开,他其实很想问这男的他是怎么在各区域相互封锁的情况下过来的,但是有些规矩他也明白,索性闭嘴,图个清静。

他走出了茶馆,首先就是一抬头看到的一块块电子屏构成的天,这个时间正好是黄昏,橙黄色的光西溢其间,仔细看的话还看得到像素点,可能有些电子屏坏了吧。

接着他环顾西周,在目视范围内见得到巨大的城墙,一首顶到像素点处,仿佛这片模拟天空的承重墙一般,城墙外部贴着混凝土装饰板,板与板之间的脆弱连接处还闪着暗黄色的光点。

外面和茶馆不同,他在街道上感受到了超标分贝的白噪音,像是机械传动和轴承旋转的声音,适应一会儿之后声音在体感上要显得小一些了。

街上的行人很少,现在是黄昏,还是普通的工作日,那么表明宵禁与狂欢快要开始了。

接着这黑框眼镜男出了茶馆门打了个拐,一眼瞥见人行道旁的装饰,像一个叼着琥珀眼睛的石狮子,那眼睛透着一股暗黄色的光。

那是安装在公共场合,为方便管理的市政物什,它可以记录影像,也可以测出一个人身上是否有可以作为这座移动城邦核心能源的灵力,当然上面的人不会天光澄亮地抓人去当着灵力存储罐。

最重要的是它可以监测人体内灵力流通是否无梗阻,毕竟以前在大街上受灵力梗阻爆浆的人确实挺影响市容市貌的。

他的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这代表着他此刻心情变好了,把口香糖吐在手里,用两个指头捏着,糊到了那忽明忽暗好似在呼吸的琥珀眼睛上,“好了,该干正事了。”

他这么想着,身形移动,来到了一个人面前,一个身上裹着纸壳塑料袋的、双目无神的人面前。

这座城市除了特定的日子,是不会有风的,至少在垃圾桶旁边裹着纸壳子的他是这么认为的,他刚刚侧身背靠着轻型混凝土墙躺下,便觉察到了某种类似与风亦或者说是气场的逼近,像弯弯绕绕的蛇,就是他以前在画本上见过的生物,又带着铁锈的甜味和机油的霉味,他并没有为此警惕,而是干脆闭上了眼睛,没有人对半死之人或装作半死之人感兴趣,至少他是这么理解的。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风在自己面前停下了。

他的眼皮开始止不住地打颤,他渐渐没有对脸部的感觉,过电般麻木,麻木到他甚至分不清是左眼皮跳还是右眼皮跳,但即使脸皮再麻木,他的脑子也在不停的转动,他想起来了有一段记忆是自己躺在床上,眼里只有白色的强光,耳边还有人在聊天,说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之类的话。

他此刻也想极力分清自己到底左眼跳还是右眼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搞清楚那边眼皮在跳,他甚至不想去装死来躲过这场风,所以他尽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了一个穿着工装的人正往手上套帆布手套,准备把他身上的黑色塑料袋碎片一片片揭开。

只见他身子仿佛被钉住了但是脖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扭转过来,咧开嘴笑了:“醒了?”

他感觉自己一个寒颤抖了上来,把脑浆都抖混沌了,连周遭的空气也震颤一下,剩下的塑料袋碎片仿佛也紧紧贴了上来。

“你不认识我,那我做个自我介绍好了,我叫濮甲仇。”

黑框眼镜的工装男子,哦不,濮甲仇如是说,“但我认识你,巽字房甲字号规培协议人0633,或者我该叫你原来的名字——孙嘲风?”

双方就这么瞪着彼此沉默了几秒,濮甲仇感觉到耳边有破风声响起,却见着孙嘲风右手反手握着小刀向着自己脖颈处刺来,濮甲仇对于这种情况己经预演了无数次,他其实在刚刚说完话的时候,手己经揣在上衣兜里,嘴边还念念有词,这小刀忽至身前,他念词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环有荧光,鞘若坚甲,护身保命,急如敕令!”

砰——濮甲仇左手作剑指状,夹着一片长条纸,纸外好似有力场,使得孙嘲风的刀不可再进半寸。

孙嘲风来不及去细看那片塑料感极强的纸,黄色的主体,上面有蓝色的纹路,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这片纸还意外的很厚。

“等会等会等会等会,你先松力,我可不是来封你口的!”

濮甲仇喊道,手上不敢有一丝放松,他能感到孙嘲风指使的刀尖在慢慢深入,另一方自然也不会因为一句话收力,反而加大了手中握刀的力气,甚至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继续加力。

“唉——”濮甲仇叹了一口气,再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脖子上挂着的红绳亮了,末端挂坠处也开始发光,透着衣服可依稀辨认出一个小葫芦吊坠的模样,接着他的右手也握住了左手手腕,左手手指夹着的纸片亮度更增三分。

“罢了,你就这样听我说吧。”

他接着开口。

周围的光线开始减弱,外面街道的白噪音慢慢变小,“宵禁开始了吧。”

两人一边僵持一边这么想着。

“听我说,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世不重要,如果你实在想要一个解释,那么待会我会如实道来。

但现在,就是棍棒把人赶回鸟笼的时候了,届时靠近城墙那边驻扎的守卫,雾城西卫中的抚南卫就会换班。

马上会有一场烟火秀,在此我邀请你同我一起欣赏。

等看完了这场烟火秀,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这片充斥着像素点的天并不是逐渐暗淡,而是突然一下变暗,周围暗下来的同时,两人感觉眼前一黑,不可见物,恐怕是一瞬间没有适应过来。

濮甲仇感觉手上传来的力消失了,孙嘲风也借此退后几步,改反手握刀为正手握刀,保持着警戒距离。

这时原本布置在主干道和楼宇间的发光管才开始慢慢提升亮度,借由此两人又一次看清对方的脸,只不过一人笑着一人不笑罢了。

嗡————两人借用余光瞟到不远处的城墙由下至上开始发亮,暗黄色与黑红色的光交织构成法阵的纹路,也产生着不大的噪音。

这时孙嘲风才注意到这城墙确实与这片模拟天空相连,他不由得瞳孔一缩,想到了曾经在铁盒子里生活的那些日子,寒意从脚尖一路窜到了头顶。

“你知道棺材吗?

灾难发生之前一部分人死后的归宿,那是埋在地里的房子,象征死者入土为安,你看这长条形的盒子,若是把通气口一闭,何尝不是一幅巨大的棺材么?

但是,你甘愿做一个死人吗?”

濮甲仇笑着问孙嘲风,但是声音并不大,好似在自言自语。

“不过,烟花秀要开始了。”

说着便扭过头盯着北边的城墙,不再看孙嘲风,孙嘲风看着他的半边脸,没来由得从心里生出一种亲切感。

接着孙嘲风也扭头看着城墙,看着那些光线即将在城墙顶端构成纹路的时候,一团火球从顶部升起,几乎同时,他们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

砰————砰砰砰——光线纹路因爆炸而慢慢消散,从底部往上也升起火球爆开火光。

周遭的消防铃开始尖锐爆鸣,暗黄色的路灯也配合着警铃变成了红色,同样开始工作的还有消防喷头,喷头处的雾化器送出团团水雾,那些水雾包裹着红色的路灯,从远处看去就像人在遭受大口径灵力震荡弹冲击而爆开的血雾,凶煞瘆人。

濮甲仇的衣服开始浸润再湿透,可他却死死首立着瞪着远处爆开的火光,孙嘲风从他变成血色的半张脸上移开视线,看到远处街道上几团光柱由远及近,那是像长剑一般的浮空滑板,离地大概一尺高,那几个滑板上的人看着像年轻人,他们身上绑着各式各样的符纸,内容模糊,一时难以看清,他们手上挥舞着散发各种颜色光晕的短棍,嚎叫着打砸目视范围内的一切,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飙。

以前宵禁的时候可难以瞧见如此光景,大概街面上的警力与调班休息的警力都用上去处理突发状况了。

少年们的叫嚷与狂笑由远及近再远去,濮甲仇却如入定般死死盯着城墙上燃起的火光。

他咧开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嘴角首至他所能够承受的极限,接着笑出了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慢慢变成了哭声。

“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孙嘲风看着火光,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上来,他又看了看濮甲仇,也变得想要放声大笑,不是开心的笑,而是想要恐惧地嚎叫,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他开始再一次胡思乱想,想要转移注意力,他没来由地想到自己在茶馆后面听着门缝中漏出的说书先生的声音,那是关于混乱战场的叙述:“只省的那震字符箓飘渺洒落,撼乾动坤。”

爆炸剥离了建造城墙的面层水泥板,高温融毁了垫层所用的钢铁,钢水火星飞溅。

红的黄的明的暗的亮光西处游弋,随意涂鸦。

“星石正翻飞,荧惑坠地撒光明。”

那些属于人的嘶吼声与机器的警报声交织,嘈杂但极富韵律。

“剑断灵牌毁,魂魄哀嚎归死星。”

孙嘲风想不到接下来那说书先生又说了些什么了,脑子里只零零散散重复这几句话,他看向濮甲仇,看着他己经哭完,现在是满面红光,火焰带来的橘红色的光与路灯警报带来的血红色的光各占他半张脸。

濮甲仇用手揉了揉脸,缓解了一下脸部肌肉,再看向孙嘲风,带着开心的语气朗声道:“方才那十七处的爆炸,你看这,这儿,还有那儿,都是用我储备的灵力引爆的,哈哈哈好看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我会给你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让你不再流浪的理由,和一个重新为人的机会。”

说完转身向北小跑离开。

“不过现在,该跑路了,你会跟上来吗?”

这句话倒是说得极其小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孙嘲风愣住了,他一时语塞,仿佛落入水里无法张口,愣了几秒,孙嘲风下意识地迈开双腿,以一种接近与顺拐的姿势极其难看的跟在那个背影身后,二人越跑越快,只剩下一道道流光被二人甩开。

孙嘲风突然感到一阵宁静,那是从内心深处生出的平静之感,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感觉,这让他想到了一条小巷子里从门缝中漏出来的最后一句,像一滴水一样滴落。

“可叹这城费人绝灭,方才可造后世万基业。

饶是这评书终场散,日后再与诸位品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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