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所畏的电动车轱辘碾过积水洼时,溅起的泥点正好落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
傍晚六点的夕阳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色,他歪头避开迎面而来的洒水车,
车斗里的保温箱晃得叮当响,里头是刚出锅的卤煮火烧,汤料的香气混着晚风里的孜然味,
在喧闹的街角漫开。“小吴,今儿来晚了啊!”烤冷面摊的张姐挥着铁铲喊他,
铁板上的鸡蛋液正冒着金黄的泡,“刚有个穿西装的问你呢,说等你出摊就来一份顶配卤煮。
”吴所畏麻利地支起折叠桌,红底白字的“畏哥卤煮”招牌被他用竹竿挑得老高。“张姐,
你说那穿西装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一边往搪瓷碗里码着猪肺和大肠,一边嗤笑,
“这地界儿哪有西装革履吃卤煮的?怕是来拍电视剧的吧。”话音刚落,
一辆黑色宾利就悄无声息地停在夜市入口。车窗降下,露出池骋线条冷硬的侧脸,
他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那个蹲在地上系围裙的身影上。
周围的摊贩霎时安静了半秒。谁都知道这位池大少,是这片区开发商的独子,
上个月刚把街尾那栋烂尾楼改造成了艺术中心,此刻却屈尊降贵地坐在价值七位数的车里,
盯着个卖卤煮的小摊主。吴所畏直起身时,正对上池骋看过来的眼。他心里咯噔一下,
手里的汤勺差点掉进锅里——这人怎么又来了?池骋推门下车的动作带着惯有的矜贵,
定制西装的袖口沾了点灰,是早上处理拆迁纠纷时蹭到的。他穿过攒动的人群,
皮鞋踩在油腻的水泥地上,发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脆声响。“两份卤煮,加双倍肺头。
”他站在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所畏,喉结动了动,“多放辣。”吴所畏低头切着豆腐泡,
刀刃在案板上磕出闷闷的响:“池大少,您这西装沾了卤煮汤,干洗费够我卖半个月的了。
”“赔得起。”池骋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目光却落在他泛红的指关节上——那是昨天洗猪大肠时被开水烫的,
此刻还浮着层细密的水泡。周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三个月前池骋第一次来买卤煮时,
谁都以为是富家少爷体验生活。可这三个月来,无论刮风下雨,他总会准时出现在摊前,
有时买一份坐在小马扎上吃,有时打包带走,从不讨价还价,也从不多话。
吴所畏把冒热气的卤煮推到他面前时,故意把汤勺往碗沿磕得很重。池骋却像是没听见,
低头舀了一勺汤,辛辣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拆迁办的人来过了。
”吴所畏突然开口,手里的铁钳夹着块滚烫的猪心,在卤汤里翻搅,
“说这片区下个月就得拆,让我们这些摊贩赶紧滚蛋。
”池骋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你想搬去哪?”“不知道。”吴所畏扯了扯嘴角,
露出颗小虎牙,“实在不行就去桥洞底下摆摊,反正饿不死。”池骋没接话,
默默吃完最后一口卤煮,把钱放在桌上时,多放了三张百元大钞。“明天我来接你。
”他起身时,西裤的褶皱里沾了片香菜叶,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拍掉,“带你去个地方。
”吴所畏看着那三张***,突然抓起塞进池骋西装口袋:“我这卤煮论碗卖,不搞慈善。
”他的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腰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转身去招呼下一个客人,
声音却比平时高了些,“加辣加麻是吧?稍等!”池骋站在原地,
摸了摸口袋里被体温焐热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转身离开时,
听见张姐跟吴所畏打趣:“小吴,这池大少对你有意思吧?”“有意思个屁。
”吴所畏的声音闷闷的,“他就是看我穷,想扶贫呢。”第二天下午,
宾利停在吴所畏住的筒子楼底下。池骋靠在车门上抽烟,看着三楼那扇糊着报纸的窗户,
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也没弹。楼梯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吴所畏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跑下来,穿了件干净的白T恤,头发特意梳过,
却还是有几缕不服帖地翘着。“池大少,你这是要带我去哪?”他绕到副驾驶座,
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却没拉开,“先说好了,卖身不卖艺啊。”池骋掐灭烟,
拉开车门:“去了你就知道。”车开了四十分钟,穿过繁华的CBD,
拐进一条爬满爬山虎的旧巷。吴所畏看着窗外倒退的红砖小楼,
突然坐直了身子:“这不是南城旧区吗?你带我来这儿干嘛?”“看个铺子。
”池骋把车停在一栋两层小楼前,楼面上“南城卤煮”的招牌已经斑驳,
玻璃门上贴着泛黄的招租启事,“上个月刚盘下来的。”吴所畏推开车门,
脚刚落地就愣住了。这栋楼他太熟悉了——三年前,他爸就是在这儿突发脑溢血,
倒在卤煮锅前的。那天他刚从监狱出来,接到医院电话时,手里还攥着减刑通知书。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帆布包的带子。“查过。
”池骋走到他身边,看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你爸的卤煮以前很有名,
我小时候跟着我妈来吃过。”吴所畏猛地转头看他,眼眶有点红:“你调查我?
”“不算调查。”池骋的目光落在门楣上的木雕花纹上,那是吴所畏小时候亲手刻的,
歪歪扭扭的“畏”字还能看清,“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非要去夜市遭罪。”吴所畏别过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乐意。”池骋却像是没听见,
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积着层薄灰,却还保留着当年的格局,靠窗的位置摆着张长条桌,
墙角堆着几个空酒坛,空气里似乎还飘着卤汤的香气。“后面有厨房,楼上能住人。
”他走到柜台前,拿起一个掉了漆的算盘,“租金我已经付了半年,你要是想做,
随时能开张。”吴所畏看着那些熟悉的陈设,突然蹲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
池骋站在他身后,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过去。“我爸走那天,我刚出狱。
”吴所畏接过纸巾,声音闷闷的,“他总说等我出来,就把这铺子重新开起来,
结果……”他抹了把脸,抬头看池骋,眼睛亮得吓人,“池大少,你到底想干嘛?
你要是可怜我,就把这铺子收回去,我吴所畏还没到要靠人接济的地步。”池骋蹲下来,
视线与他平齐:“我不是可怜你。”他的目光落在吴所畏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上,
那是当年为了替兄弟顶罪,在看守所里被狱霸划的,“三年前在法庭上,
你说那批货是你藏的,其实不是吧?”吴所畏猛地站起来,后退两步撞到酒坛,
空坛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你调查我!”他的声音带着怒意,“池骋,
你是不是觉得特有意思?看我这种劳改犯像看耍猴似的?”“我认识赵老三。
”池骋也站起身,语气平静,“他上个月出狱,喝多了跟我说,
当年是他把走私烟藏在你家卤煮铺的,你是为了护着你爸的铺子才顶罪的。”吴所畏愣住了,
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
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这铺子,算是物归原主。”池骋走到门口,
手搭在门把手上,“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是可怜你,
也不是扶贫。”吴所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住他:“池骋!”池骋回头,眼里带着询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吴所畏梗着脖子,像只炸毛的猫,“你要是喜欢我就直说,
别搞这些弯弯绕绕的!”池骋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突然笑了,那是吴所畏第一次见他笑,
不是客套的微笑,是从眼底漾开的笑意,像春风吹化了冰湖。“是。”他走回来,
抬手揉了揉吴所畏的头发,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我喜欢你,
从三年前在法庭上看见你开始。”南城卤煮重新开张那天,池骋请了舞狮队来助兴。
吴所畏穿着新买的围裙在灶台前忙活,看着池骋被张姐拉着合影,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手里的汤勺差点掉锅里。“小吴,发什么愣呢?”张姐端着碗卤煮走过来,挤眉弄眼地说,
“你看池大少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吴所畏脸一红,往锅里撒了把香菜:“张姐,
你别瞎说。”池骋走过来,手里拿着瓶冰镇可乐,拧开递给吴所畏:“歇会儿吧,
我看你忙了一上午了。”“别捣乱。”吴所畏接过可乐,却没喝,“没看见客人等着吗?
”话虽这么说,嘴角却没下来过。傍晚收摊时,吴所畏蹲在门口洗盘子,
池骋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帮他递洗洁精。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像幅温暖的画。“池骋,”吴所畏突然开口,泡沫沾在鼻尖上,“你爸知道我们的事吗?
”池骋的动作顿了顿:“还没说。”他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帮吴所畏擦掉鼻尖上的泡沫,
“他要是知道了,估计会打断我的腿。”“那你还跟我……”“我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
就是跟你爸抢铺子。”池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还有,喜欢你。
”吴所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酸酸的。他低下头,继续洗碗,
声音却有点哽咽:“池大少,你可别后悔。”“绝不后悔。”日子像锅里的卤汤,
慢慢熬出了滋味。池骋每天处理完公司的事,就会来铺子里帮忙,
从一开始连香菜和葱花都分不清,到后来能熟练地给客人加辣加麻。
吴所畏看着他系着围裙的样子,总觉得像做梦。可现实的冷水还是泼了下来。那天下午,
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走进铺子,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吴所畏正给池骋递可乐,看见来人,
手里的瓶子差点掉地上。“爸。”池骋站了起来,身体微微绷紧。池父没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