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消毒水的味道像条湿冷的蛇,缠得吴丽喘不过气。她躺在走廊尽头的临时病床上,
身下的褥子硬得硌人,耳边还回荡着婆婆撕心裂肺的哭喊——就在她被推进产房前一小时,
丈夫肖明在赶来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没了气。吴丽的世界在那一刻变成了黑白色。
她摸着无名指上浅浅的白痕,那里曾戴着丈夫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银戒指。
斜对面的特护病房却永远安静,护士路过时总会笑着说:"程家少奶奶真有福气,
生了个千金,两个儿子在外面守着,程先生把整个花店都搬来了。"那天晚上,
吴丽抱着怀里的女儿,听着她细弱的哼唧,只能冲最廉价的奶粉喂她。
看着特护病房透出的暖光,一个疯狂的念头疯长——凭什么她的女儿要跟着她吃糠咽菜?
趁护士接电话的空当,她颤抖着手调换了两个婴儿的名牌。指尖碰到程家孩子温热的脸颊时,
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能在蜜罐里长大,又咬着牙按住狂跳的心脏。
"就这一次,"她对自己说,"让我的女儿,也过几天好日子。
"02程莺第一次跟老师说“有人偷看”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草莓饼干。
幼儿园的午后阳光正好,沙池里的细沙被晒得暖烘烘的,
她正蹲在那儿用塑料小桶堆“城堡”,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麻。那感觉很奇怪,
像有只蚊子停在皮肤上,翅膀扇动的气流若有若无,却让人浑身不自在。她猛地回头,
沙池边缘的滑梯挡住了大半视线,只有几棵老梧桐树的影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但程莺笃定自己没看错——就在滑梯立柱后面,她好像瞥见了一角灰扑扑的布料,
还有一道藏在布料后面的、直勾勾的眼睛。“王老师!”她丢下小桶,
光着脚丫就往老师那边跑,凉鞋在水泥地上磕出“啪嗒啪嗒”的响,“那边有人!在看我!
”王老师正帮一个小朋友擦鼻涕,闻言笑着揉了揉程莺的头发:“哪有人呀,
莺莺是不是眼花了?”“没有!”程莺急得踮起脚,指着滑梯的方向,
小脸蛋因为激动涨得通红,“是个阿姨!她躲在树后面,眼睛瞪得圆圆的,
跟我家鱼缸里的金鱼似的!”周围几个小朋友被她的话吸引,纷纷扭头往那边看,
却什么也没发现。王老师牵着程莺的手走过去检查了一圈,
回来时手里捏着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你看,是不是这片叶子晃到你啦?
”程莺抿着嘴不说话,心里却梗着一股劲儿。她知道那不是叶子,
那道视线带着种说不出的黏腻感,像蜂蜜滴在手上,甩都甩不掉。晚上回家吃饭,
程莺扒着碗沿,突然冒出一句:“爸爸妈妈,今天有个阿姨偷看我,会不会是人贩子呀?
”程父正给程母夹菜的手顿了顿,程母立刻放下筷子,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傻孩子,
咱们幼儿园安保可严了,人贩子哪敢去。”坐在对面的程鹏“哐当”一声放下勺子,
他比程莺大五岁,正上小学,已经有了“大哥哥”的模样:“谁敢拐我妹妹?我练了跆拳道,
一脚就能把他踹飞!”程鹤也跟着点头,他才刚上大班,嘴里还塞着排骨,
含含糊糊地说:“我……我会咬他!”一家人都当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只有程莺自己知道,
那道视线是真的。她甚至能清晰地记得,那布料上好像沾着点泥土,还有那双眼睛里,
藏着一种她说不清的、又亮又暗的情绪。临睡前,程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星星贴纸,
突然坐起来。她跑到书桌前,拿起蜡笔,在画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小人。
小人被画在一棵歪脖子树后面,只露出半张脸,眼睛被涂得特别大,像两颗黑葡萄。
“我肯定能找到你。”她对着画纸小声说,然后把画纸塞进了枕头底下。那天晚上,
程莺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身后总有个人跟着,她跑啊跑,
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道黏糊糊的视线,像影子一样追着她。第二天一早,
程莺拽着程父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神异常认真:“爸爸,我要学武术。”“哦?
我们莺莺怎么突然想学这个?”程父笑着问。程莺攥紧拳头,
小胳膊抡了个圈:“这样如果真有人贩子,我就能打跑他了!”她没说的是,
她更想抓住那个躲在暗处偷看她的人。不管那人是谁,总躲着看她,肯定没安好心。而此刻,
幼儿园对面的街角,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的女人正缩在电线杆后面,手里捏着块干硬的馒头。
她看着程莺被程父牵着手走进幼儿园,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的,扎着两个羊角辫,
像只快活的小麻雀。女人的眼神复杂极了,有羡慕,有嫉妒,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隐秘的疼惜。她咬了口馒头,粗糙的面渣刺得嗓子疼,
然后飞快地转身,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03程莺背着崭新的书包走进小学大门时,
特意回头望了眼街角的梧桐树。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像跟着她从幼儿园毕业的“老朋友”,
追着她的影子钻进了新校园。第一周班会课,老师让大家分享“最想做的事”,程莺站起来,
声音脆生生的:“我想抓住那个总偷看我的阿姨。”全班哄笑时,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画本,翻开第一页——歪歪扭扭的简笔画里,
一个火柴人躲在树后,眼睛被涂成两个黑窟窿。“我画下来,警察叔叔就能抓住她了。
”这话传到程家,程鹏正给程鹤讲奥特曼打怪兽,闻言拍着桌子笑:“我妹这脑洞,
不去写童话可惜了。”程母给程莺削苹果,语气温柔:“是不是最近动画片看多了?
”只有程父注意到,女儿把画本藏进了书包最里层,边角都磨卷了。
程莺的“抓贼计划”从观察开始。课间操时她盯着操场围栏外的灌木丛,
放学路上刻意放慢脚步看反光的玻璃橱窗,连美术课临摹静物时,
笔下的陶罐总莫名多出双窥视的眼睛。老师夸她“有灵气”,她却盯着画纸皱眉:“不像,
那个阿姨的眼神更凶。”三年级的美术课上,老师示范素描几何体,程莺突然举手:“老师,
什么时候能学画人?”老师笑着说:“素描基础要打牢,至少得等上五年级。”那天放学,
她攥着零花钱冲进文具店,买回一整套素描铅笔,
铅笔盒上贴着张便利贴:“五年级学会画人,抓住她。”日子在铅笔屑和马步桩里溜走。
程莺的画本换了三本,从火柴人到能看出眉眼轮廓的简笔画,
树后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武术班的腰带从白到黄,出拳时带起的风,能吹得动练习服的衣角。
可那道视线始终藏得巧妙,像晨雾里的影子,看得见形状,抓不住实体。五年级暑假,
程莺第一次在小区超市里和那道视线撞了个正着。货架尽头的女人戴着宽檐帽,
帽檐压得很低,可程莺一眼就认出她额角那颗痣——和自己画了无数遍的黑点分毫不差。
她刚要追上去,女人像受惊的兔子般钻进人群,只留下个灰扑扑的背影。“我看到她了!
额头上有颗痣!”程莺拽着程鹏的胳膊喊,程鹏在超市里转了三圈,
只找到个收废品的老奶奶。“你看,又是幻觉吧?”程莺却咬着唇,
把画本里的人像添上了那颗痣,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
升入初中的程莺已经长到程母肩膀高,武术服穿在身上利落挺拔,
画本里的素描人像也有了几分模样。肖母躲在街角看她背着画板走过,
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像发酵坏了的酒,酸腐又刺鼻。这些年她没接受过一天治疗,
丈夫的抚恤金早就花光,打零工的钱只够勉强糊口,
每次看到程莺身上的名牌球鞋、崭新的画板,心里的天平就往偏激那头狠狠倾斜。
“那是我的功劳。”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要不是我把她换进去,她现在还跟着我捡垃圾。
”这个念头疯长,像藤蔓缠住了理智,让她开始盘算:凭什么自己吃苦,
那个“偷”了她女儿人生的丫头能享福?九月的一个傍晚,程莺练完武术回家,
被肖母堵在了巷口。女人没戴帽子,额角的痣在路灯下格外清晰,
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程莺,我是你亲妈。”程莺下意识摆出防御姿势,
指尖却在发抖——画本里的人,终于从纸上走了出来。“当年是我把你换进程家的,
”肖母逼近一步,声音又急又狠,“你现在穿的、用的,都是我的!给我钱,
不然我就去告诉你爸妈,让你当不成程家**!”吴丽癫狂的讲述着一切。
程莺盯着她额角那颗痣——和自己画本上添了无数遍的黑点重合了。她没接话,转身就走,
耳后传来女人怨毒的咒骂。而巷尾的垃圾桶后面,肖雪攥着刚买的馒头,指节捏得发白,
馒头被挤得变了形。04巷尾垃圾桶散发的馊臭味钻进鼻腔时,
肖雪正攥着那半块被捏变形的馒头,指节泛白。吴丽拽着程莺胳膊嘶吼的声音像碎玻璃,
扎得她耳膜疼。
“你是我亲闺女”“换进程家”“给钱不然让你当不成**”——这些字眼拼凑出的真相,
比吴丽摔在她脸上的巴掌更疼。原来这么多年,她挨打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
挨饿不是因为家里真的揭不开锅,只因为她是“程家的种”,
是那个女人用来平衡心理的工具。胃里一阵翻涌,她蹲下身干呕,眼泪却先一步滚下来。
小时候妈妈把热粥泼在她手背上,骂她“丧门星”时,她躲在桌底啃干硬的馒头,
想着是不是自己不够乖;后来妈妈半夜抱着她哭,说“对不起”时,
她还傻乎乎地拍着对方后背,以为是母女间难得的温情。现在才明白,那些好与坏,
从来都和她没关系。“凭什么?”她对着墙根小声问,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凭什么程莺能穿着漂亮裙子学武术,她要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放学路上捡塑料瓶换零花钱?凭什么程莺被哥哥们宠着,她要在吴丽的冷眼里活得小心翼翼?
吴丽骂骂咧咧地走远后,肖雪捡起地上一根被踩扁的吸管,在泥地上划拉。她要去找程家,
要告诉他们真相——那个占了她位置的程莺,那个虐待了她十几年的女人,都该付出代价。
可是她要怎么见到程家的人呢?又有谁能够帮助她讨回本该属于她的生活?
05程莺推开雕花木门时,玄关的水晶灯正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
帆布带子撞在丝绒靠垫上,发出闷响。程父坐在对面的紫檀木椅上,指尖夹着份财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