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城市,还没下高速就遥遥看到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下午四点钟的光景照得大厦波光粼粼,像海市蜃楼。升了职位买了新房,林伟中素来严肃的脸孔上多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傲慢,尽管手机银行支付已经普及,他还是拿出钱夹露出里面一沓粉红的票子,钱潇洒地抽出来,皮夹啪地一声合上。...
林嘉暮的人生第一次发生遽变,是五岁那年的寒冬,她随着妈妈郭淑结束漂泊的生活,加入继父林伟中的家庭,由郭嘉暮改名为林嘉暮,次年的春天弟弟林卓出生,从此他们成为了世间最普遍的一家四口。
第二次发生在这辆在高速上飞驰的轿车上。
窗外是三月的初春,她十七岁。
去年末林伟中所在的天然气公司面临着大面积的裁员,自此家里沉浸在惶恐不安的氛围里,毕竟林伟中的工资是一家人的经济支柱。
继父焦躁,母亲厌烦,弟弟不满,林嘉暮更加沉默。
直到三个月前人事的谈话终于轮到继父头上。
头顶高悬的剑没有落下来,林伟中因为资历深和能力优被提拔为经理,秋天从万物萧条变成硕果丰收,他们怀揣着喜悦,举家迁徙,从位于平壤的分公司调入江城的总部。
江城,大城市,还没下高速就遥遥看到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下午四点钟的光景照得大厦波光粼粼,像海市蜃楼。
升了职位买了新房,林伟中素来严肃的脸孔上多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傲慢,尽管手机银行支付已经普及,他还是拿出钱夹露出里面一沓粉红的票子,钱潇洒地抽出来,皮夹啪地一声合上。
妈妈郭淑望着车窗外感慨,“终于到了啊。”一整天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脸上只剩下兴奋。
林嘉暮被这不大的动静吵醒,看到前车窗外的街景,和居住了17年的平壤小城是截然不同繁华。
屁股底下的坐垫因为长时间一个坐姿而朝一旁扭着,林嘉暮朝座位内侧挪了挪,摆在座椅中间的抱枕就朝右偏了偏,林卓立刻睁开了眼,冷眼转头瞥了她一下,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林嘉暮没听清,坐在副驾的母亲郭淑扭过头来安慰,“再坚持坚持,等会儿先去领导家拜访一下,咱们就能回新家。”
林卓正埋头打游戏,头也不抬的皱眉抱怨,“就不能明天再去吗?累了一天了。”
“你知道什么?”林伟中从后视镜朝后睨了一眼儿子,“当天去才显得有诚意,祁总已经在家等了。”
林卓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只有林嘉暮听到,她没做任何表示,林卓还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歪在两人中间的抱枕又被林卓扶正,立了起来。
一条明确的分割线。
这是林卓在向她表示愤怒,起因是因为他逃课出去打游戏,碰到了去买学习资料的林嘉暮,没过两天东窗事发,林卓被林伟中狠揍了一顿。
林卓断定是林嘉暮告的状。
虽然林嘉暮在这个家没有任何话语权,也没告状的契机。
林嘉暮朝车门缩了缩身体,尽量远离那个发出危险信号的抱枕。
轿车跟着导航开了约莫一个钟头,来到一片别墅区,林伟中下车在警卫室登记,又打了个电话才被放行。
车开进天然植物园般的住宅区,停在一座三层别墅洋楼院外的梧桐下,位置隐蔽,对主路没有妨碍。
林嘉暮从车窗看这栋洋房,简约复古的浅色外墙,栏杆里是一大片草坪,工人正推着除草机工作,暮色四合,楼内亮起橙黄灯光。
“是这家吗?”郭淑被眼前的别墅震撼,忐忑问道。
林伟中率先下车去查看门牌,确定是这家后拐回来吩咐她们下车。
林嘉暮手刚放在门把手,林卓就朝郭淑问了一句,“她也去吗?”
不等她说话,一条腿迈出车外的郭淑说:“嘉暮就不去了吧,她不会说话,别再惹领导生气。”
“好。”
林嘉暮收回手,规矩地坐回车内。
“你在车里老实待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郭淑撂下这句话,就急忙绕去后备箱去接林伟中拿下来的昂贵礼盒,别墅门边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正等待着他们的拜访。
林嘉暮从后视镜看他们的背影,林卓从郭淑手中拿过一个礼盒,朝领路的中年男人扬声问好,中年男人笑着朝林伟中说了句什么,大抵是称赞之类的话。
一行人走进明亮的别墅,消失在后视镜中。
林嘉暮收回视线,从车座下抱出双肩包,手机就插在侧兜,她拿出来一看,电量告急,又塞回去。
拉开书包拉链拨开教科书,夹层内静静躺着一本漫画。
漫画抽出一半,林嘉暮想到刚刚郭淑吩咐的“一会儿就回来”,她垂头犹豫片刻,又将漫画重新放回包里,拿出了英语单词本。
本子刚翻动两页,半降的车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忘拿东西了?
林嘉暮以为家人返回,下意识抬眸,后视镜空无一人,前方却迎来一道颀长身影。
靛蓝天色驱赶着落日余晖,橙蓝交错的梦幻光影却毫不吝啬勾勒出男生的轮廓,浓密的黑色短发下是锋利的眉毛,一双眼睛懒洋洋地扫过来,眼皮薄而微挑,含着笑意一般,就这么直愣愣地撞进林嘉暮的眼底。
那一瞬间,林嘉暮的脑海浮现出无数少女漫画的场景。
难道真的有人能从漫画中走出来?
而男生很快收回视线,他步伐闲散地从轿车旁走过,像是只看了一眼路边的草木花朵。
当是一阵风吹过,林嘉暮从窗外抽回视线,心无旁骛背起单词,几秒钟后,身后一道恭敬声音响起:“小朝回来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林嘉暮下意识抬了下眼,男生轻薄的身形出现在后视镜,一道清冽散漫的声音散在空中,“不吃了,去打球。”
英语单词背到第20个,窗外再次传来动静。
是小猫的叫唤。
林嘉暮本不想理会,可那那声音却越叫越微弱凄惨。
林嘉暮在心里叹了口气,扒着车窗朝外张望,一只三花奶猫正卧在梧桐树的矮枝上叫着,爪子扒着树干颤颤巍巍,她只看了两秒就认命下车。
到跟前才发现枝桠不算矮,奶猫却看起来更小,见林嘉暮下车,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喵喵叫起来,林嘉暮顿时心软,伸出手耐心哄它跳进自己怀里,小猫爪子离开树干朝她迈了一小步,却没掌握平衡险些直接跌落树干,试探的脚掌马上又缩了回去。
一双琥珀色的纯净眼眸一瞬不瞬望着她。
林嘉暮从小就规矩,别说爬树,连稍高一点的石碑都没爬过,但此刻小猫亟待她的营救。
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四处看了看,发现墙角一个铁皮垃圾桶,看起来很是结实,它的重量也彰显了这一点——
林嘉暮呼哧带喘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垃圾桶移到树下,扶着树干站了上去,可离小猫还有一段距离,她只好抻直了手臂抓住了还算粗壮的树干。
她深吸一口气,脚蹬垃圾桶,手臂蓄满力,准备一鼓作气撑起身体救下猫咪。
可天不遂人愿,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纤细的手臂只撑起了两秒就泄了气,垃圾桶也被踹翻在地。
猫呢?
林嘉暮艰难抬眼,看到刚刚还柔柔弱弱的小猫,此刻机警地站了起来,琥珀色的瞳仁疑惑扫了她一眼,像是不理解这个人类奇怪的行为。
四目相对一秒,下一刻幼猫矫健身躯就跃进了草丛,不见了踪影。
天色彻底暗下来,一阵凉风裹着落叶吹过,林嘉暮吊在树上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冒。
正待她思考就这么直接跳下去会不会骨折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砰”地一声篮球落地的声音,林嘉暮抬眸,看到路灯下走来一个穿深蓝运动服的身影。
林嘉暮心里一动。
是刚刚过去的男生。
他手中掌着弹起的篮球,薄薄的眼皮一掀,看到树上挂一人,唇角一勾,气定神闲站定:“表演杂技呢?”
林嘉暮摇头,身体也随之摆动,“不是。”
“那您这是?”男生一脸看戏的架势,闲散地立在树下朝她搭话。
没眼色。
这是林嘉暮从小经常获得的评价,她一直以来都虚心接受,毕竟她察言观色的能力的确欠缺,可在此刻她却产生了一丝不服,明明这人比她更胜一筹。
本着教化育人的态度,林嘉暮好脾气地解释道:“救猫。”
“哦——”男生抱起手臂,微仰着头看她,“猫呢?”
“……”
林嘉暮迟疑两秒,声如蚊蚋,“……跑了。”
男生嗤笑一声,让林嘉暮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无地自容,但她向来是个豁达的人,并没有计较而是求救道:“你能不能帮我把垃圾桶扶正,我好下来。”
林嘉暮看到男生略带嫌弃瞥了一眼垃圾桶,才发现这人虽然抱着篮球但全身上下不染灰尘,肤色冷白,像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
她立刻转舵,改变求救方式,“或者……你能抱我下来吗?”
话音一落,男生淡薄的唇角笑意加深,微微上挑的眼睛玩味地瞟上来。
仿佛慢动作,林嘉暮看到男生缓慢启唇。
“你耍流氓的方式还挺新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