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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

1.

我叫贺牧,从小喜欢悬疑推理,立志考警校,日后想当一名刑警。

那时我以为,未来的人生总是一帆风顺的。

意外发生在1997年的夏天,我17岁,父亲送我去高考。

进考场前,父亲喊住我,深深地把我看着,一阵欲言又止,最后说:「你一定会取得好成绩,考上警校的。」

那时我没察觉到父亲的异常,只当作常规的勉励,点点头就转身进去了。

我确实发挥得不错。最后一门结束,我急急踏出考场,想与父亲分享喜悦。

可是,父亲不见了。

2.

每逢大考,父亲总会在考场外等我。

他扶着自行车,两眼切切望着门。我考完出来,挤在人流中,涌到他跟前了,他还在张望。

我喊他一声,他忽然惊喜,猛一拍车座,「儿子,考完了啊,回家吧!」

我就跳上车后座,一路眉飞色舞,吹嘘题目如何简单;他就笑,叫我谦虚点,脚下却蹬得更起劲,带起阵阵凉爽的风。

父亲骑车带着我,上坡,下坡,山路,泥路。车轮不停转,行过多年时光,前座的肩背日渐佝偻,但永远伟岸。

——这样一些小事,因为成了习惯,我便视作平常,视作世间规律一般的存在。父亲是沉默而坚强的后盾,我因此得以心无旁骛、一往无前。

而规律一旦打破,我只剩惊慌失措。

我在考场外左顾右盼,奔跑呼喊,向过路人描述一个普通中年男子的形象。可正因为太普通,没人会关注他。

我没头没脑地四处找寻,心中惴惴不安。

不会有事的,他可能先回去了。

我这样想着,然后独自回家。可是父亲也没有提前回来。

父亲失踪了。

3.

母亲说,我高考前夜,父亲莫名其妙心情烦躁,两人拌了几句嘴。可能他是赌气,离家出走了,过几天冷静了就会回来。

我感觉这理由有点奇怪,但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

男的出走,听着不光彩。我们没有声张,暗中寻找。可是连着几天,音讯全无。

高考,似乎真的成了重大的人生转折点。父亲在我高考结束后,人间蒸发了。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回想起来没有任何合理的征兆。自我记事起,父亲就是稳重顾家的男人,为人老实,行事踏实,他用大多数中国父亲独有的朴素方式,默默关爱着家人,守护着家庭。

对于父爱,我从无疑虑。可父亲就是这样走了。

母亲又说:「会不会去找你哥了?」

我有一个哥哥,大我五岁,天生眼睛残疾。

我哥很早就离家打工,一去不回,杳无音讯,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会是这个原因吗?直觉告诉我,不是。

一个月后,邻居也察觉到了端倪,报案了。热心邻居还向警方描述了我父亲的长相、身高、体重等。

警察登门,面色凝重,不谈寻人的事,只是四处采集指纹。

转天他们再次登门,还带来了父亲的惊天秘密。

4.

1985年,邻省某县山区发生了一宗灭门惨案,一家五口无一幸免。

案发现场地处偏僻,这家人又是离群索居,因此没有直接的目击证人。

警方排查了社会关系,一无所获。凶手不是仇家,只是随机过路的外地人。这大大增加了破案难度。

警方在受害者身上和凶器上采集到了嫌疑人的指纹,通过走访得知可疑人员的大致面貌,但仍然毫无头绪。案子就搁置了12年。

命案必破,不破不休。一个小警察当时跟着他师傅追查此案,执念很深。十多年过去,当年那个小警察正巧调任到我们县。我父亲的失踪案上报后,他敏感地嗅到了什么。

警方到我家,采集了父亲的指纹,拿回去比对。结果表明,和12年前灭门案嫌疑人的指纹相吻合。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处传来被重锤锤打的钝响,狠狠压着,一下又一下。

1985年,那一年我5岁。父亲在外打工,回来会给我带拨浪鼓,带我上山玩。温暖的大手牵着我,我竟不知那是带血的。

我上学后,父亲骑车接送我,去的路上他叫我好好学习,回的路上他夸我是好孩子。那一路乘风、欢声笑语的一幕幕,变晦暗,变黑白,直至四分五裂。

让我天然信任的伟岸身影,一夕间坍塌;曾拥有的深沉父爱,也如同虚幻泡影。

世界碎裂又重整,隆隆钝响突然消散,只剩下冰冷的一句话——

父亲是个杀人犯。

5.

父亲杀了一家五口,逃走了。他面不改色地回到妻儿身边,继续平静的生活。

他伪装得很好,所以母亲和我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杀人犯的家人。

而后在我17岁这一年,他一声不吭地,又逃走了。

这对我们不止是情感上的重挫,还有实质性的打击。

直系亲属犯重案,影响很严重,我的警察梦想因此破灭。

后来我没考警校,上了一所常规的理工类大学,学了生物工程专业。随后学习、毕业、工作,按部就班,泯然于众人。

父亲于1997年失踪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灭门案也迟迟不破。

案子的热度随时间而降,但警方不会放弃。父亲被列为在逃人员,立案通缉。

我家已然支离破碎。母亲在我大学毕业后生病过世,我哥仍然在外多年不回,我搬到了现在所在的城市,老家空置。

毕业后,我在微生物研究所工作了几年,日常生活很单调,除了写小说,就是养爬宠。2009年,我遇到了真爱,单静。我们结婚了,日子平淡地继续着。

直到2011年,警方在家乡山区的一条荒僻河谷中,发现了一具白骨。

6.

根据本地气候和尸体腐化程度推算,此人大约在10-15年前死亡,也就是1996-2001年左右,与父亲1997年失踪的时间点,对得上。

根据骨龄推算,此人死亡时年龄在30-40岁,与父亲失踪时的年龄(40岁),也对得上。

尸体彻底白骨化,指纹自然派不上用场。但如今的刑侦技术还有一大利器,就是DNA检测。

1985年发生了灭门案,那时技术落后,警方只获取了疑犯的指纹。

1997年父亲失踪,警方比对父亲的指纹,确认1985年的灭门案是父亲所为;但DNA技术仍然落后,采集生物样本只能保存血样、检验血型,无法进行DNA检测。

所以当时警方没能获取父亲的DNA,只采集了我的血样入库保存。

2011年发现山下白骨,跨越了十几年的时间,DNA技术渐趋成熟。警方提取了白骨的DNA进行检测比对,结果表明那具白骨与我是父子关系。

前前后后,花费了数十年时间,好在有赖于技术的进步,还是有了说服力更强的证明。

山下白骨正是我失踪多年的父亲。警方很快通知到我。

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父亲送我去高考的那天,穿的什么衣服。是一件条纹汗衫。如今白骨上缠绕着衣物的残片,同样的花纹隐约可辨。

通缉犯死亡,不再追究刑事责任。灭门案就此了结,我背负的父辈阴影也终于翻篇。

翻篇了就没必要再讲,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妻子单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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