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初涌
康熙帝的连续示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荡遍整个后宫。承乾宫门庭若市,各宫送来的贺礼、请安的帖子络绎不绝,空气里都仿佛飘着一层甜腻的、名为“恩宠”的香料,却也隐隐夹杂着别的味道。
昭华对此心知肚明,一概以谨慎得体处之。厚赏来的宫人,对各方示好不偏不倚,送往太后处的孝敬更是亲自过目,加倍用心。一连数日,她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请安,便在宫中看书、习字,或是看着小太监们清扫庭院积雪,仿佛外界一切纷扰皆与己无关。
这日午后,天空又阴沉下来,细雪零星飘洒。昭华正临着一幅董其昌的字帖,兰蕙悄步进来,面色有些迟疑。
“娘娘……”
“何事?”昭华笔锋未停,一个“静”字写得圆融通透。
“永寿宫的郭络罗贵人来了,说是…特地来向娘娘请教绣样。”兰蕙低声道,“奴婢瞧着,她带了个小宫女,提的食盒却不小。”
昭华笔下微微一顿。郭络罗氏,满洲镶黄旗,位份不高,入宫多年无所出,平日里最是低调,虽是宜妃的姐姐,却素来与永寿宫那位走得近些。此时前来“请教绣样”,用意颇值得玩味。
“请到东偏殿暖阁看茶。”昭华放下笔,神色平静,“就说本宫更衣便来。”
稍作整理,昭华换上一身略正式的湖蓝色缎绣绣球花棉衬衣,扶着兰蕙的手去了东暖阁。
郭络罗贵人见了她,忙起身行礼,笑容腼腆又带着几分讨好:“叨扰娘娘清静了,实在是妾身愚笨,描了好几日的一个蝶恋花样子总是不对,听闻娘娘闺中时便是丹青好手,特来求娘娘指点一二。”
她说着,让身后的小宫女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满式点心,并一小瓮温着的牛乳茶。“这是妾身小厨房做的,一点心意,还请娘娘莫要嫌弃。”
昭华目光掠过那碟酥皮细腻、点缀着红莓的萨其马,微微一笑:“贵人有心了。绣样小事,拿来本宫瞧瞧。”
两人就着绣样说了会儿话,郭络罗贵人言语谨慎,多是奉承夸赞之词。昭华耐心指点几句,态度温和却疏离。
茶过两巡,郭络罗贵人话锋似不经意地一转,叹道:“说起来,皇上真是看重娘娘。听闻前儿赏下的那支紫玉箫,是暹罗进贡的宝贝,冬暖夏凉,音色极美。贵妃娘娘先前在皇上跟前略提过一句喜欢,皇上都未舍得给呢。”
她语气像是单纯的羡慕,眼神却悄悄觑着昭华的反应。
昭华端起粉彩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盏壁温热,熨帖着指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呷了一口茶,方缓缓道:“皇上恩典,赏下的都是好的。本宫于音律只是略通,倒是辜负了那支好箫,已让人仔细收着了。至于贵妃姐姐……”她放下茶盏,目光清凌凌地看向郭络罗氏,“皇上自有圣意考量,岂是你我可以妄加揣测的?”
郭络罗贵人脸色微白,忙道:“是妾身失言了,请娘娘恕罪。”
“无妨。”昭华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在这宫里,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贵人入宫日久,当比本宫更明白这个道理。”
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呵斥声。昭华微微蹙眉,兰蕙立刻会意,出去查看。
片刻后,兰蕙回来,脸色有些凝重,身后跟着承乾宫首领太监赵德安。
“娘娘,”赵德安打了个千儿,压低声音,“方才抓到一个洒扫处的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在后殿库房窗外窥探,被咱们的人拿下了。问他,只说是走错了路,眼神却躲闪得很。”
暖阁内霎时静了下来,炭盆里火星噼啪一声轻响,格外清晰。郭络罗贵人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更白了。
昭华眸色一沉,旋即恢复如常,对郭络罗氏道:“宫里些许小事,让贵人见笑了。绣样既已看过,本宫也有些乏了。”
这便是送客了。郭络罗贵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退,脚步略显仓促。
待人走后,昭华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彻底消失。“人呢?”
“捆了押在耳房,等着娘娘发落。”赵德安躬身道。
“不必审了。”昭华声音冷淡,“窥探主位宫室,按宫规,杖二十,打发去辛者库为役。告诉内务府,承乾宫的人,本宫自会调理,不劳他们再‘费心’指派。”
赵德安心中一凛,立刻应下:“嗻!奴才这就去办。”这位新主子,年纪虽轻,手段却干脆利落,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处置完太监,昭华独坐暖阁,看着窗外又渐渐密起来的雪丝。郭络罗氏的试探,小太监的窥探,前后脚发生,绝非巧合。他们想探听什么?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皇上赏赐的那些东西?抑或是……想寻个错处,安上个“恃宠而骄”、“苛待宫人”的名头?
“兰蕙,”她轻声吩咐,“将皇上赏的那个紫檀木盒,还有那支箫,都收到内室小库房最底层的樟木箱里,加锁。钥匙你亲自保管。”
“是。”兰蕙感到事态紧张,连忙应下。
“还有,”昭华沉吟片刻,“去查查,那个小太监原本在哪个宫当差,又是经谁的手调来承乾宫的。暗中查,不必声张。”
“奴婢明白。”
晚膳时分,康熙竟翻了承乾宫的牌子。
圣驾将至,宫人们忙碌起来,一扫午后那点阴霾,处处透着喜气。昭华心中却无多少欢喜,反倒更添几分警惕。恩宠太盛,如同小儿抱金于市。
康熙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用了晚膳,还颇有兴致地考校了昭华几句诗词。昭华一一应对,神色间却比往日多了些难以察觉的疏淡。
康熙何等敏锐,放下茶盏,看着她:“朕瞧着你,像是有心事?”
昭华垂眸:“臣妾不敢。只是今日风雪扰人,有些思家罢了。”她自然不会提午后那些龃龉。
康熙目光深邃,看了她片刻,忽而对梁九功道:“去将朕前日得的那对珐琅彩太平有象手炉拿来。”
手炉精巧别致,象身宝瓶珐琅彩绘绚丽,握在手中暖意融融。
“风雪天,抱着暖和。”康熙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关怀。
昭华谢了恩,捧着那手炉,指尖回暖,心绪却依旧沉静。帝王的这点温情,如同这手炉,暖得了一时,暖不了一世。在这深宫,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
是夜,康熙宿于承乾宫。
昭华侍奉左右,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谨合规,却少了几分前日在绛雪轩时的轻松写意。康熙似乎有所察觉,却并未多言。
翌日清晨,康熙起身准备早朝,昭华亲自伺候更衣。梁九功在一旁低声禀报着今日行程,提到巳时约了裕亲王在乾清宫议事。
康熙整理着袖口,状似无意地对昭华道:“裕亲王前几日递了折子,盛赞富察家督造的火器营新械精准耐用,操练起来大有进益。你父兄,确是我大清栋梁。”
昭华正为他系着朝珠的手微微一顿。裕亲王福全,掌管正蓝旗宗室事务,向来说话有分量。皇帝此刻突然提及此事,是单纯夸赞,还是意在提醒富察家的“用处”与“本分”?
她迅速系好,退后一步,垂首道:“皇上谬赞。为国尽忠,本是臣子本分。富察家上下,只知效忠皇上,恪尽职守,不敢居功。”
康熙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殿门。
送走圣驾,承乾宫沉寂下来。雪已停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
兰蕙端来热水伺候昭华洗漱,低声道:“娘娘,查到了。那小太监原是在…永寿宫后殿做杂扫的,上月才调来咱们这儿,是内务府一个分管太监办的手续,那太监……曾受过贵妃娘家钮祜禄家的恩惠。”
昭华对着镜台,慢慢梳理着一头青丝,镜中容颜绝美,眼神却冷冽如冰。
果然是她。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拿起那对象征“太平有象”的珐琅手炉,指尖感受着其上精细的纹路。这后宫,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太平。恩宠是蜜糖,也是毒药;是护身符,也是催命幡。
昨日是窥探,明日又会是什么?
她将手炉轻轻放下,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出了手,那她也不必再一味低调避让了。
“兰蕙,”她声音平静无波,“传话给赵德安,让他把承乾宫里所有宫人的底细,都给本宫细细地、再梳理一遍。若有任何不清不楚、手脚不干净的,一律寻个由头,退回内务府。”
“是,娘娘!”
昭华望向窗外,庭院积雪未融,一片纯白,却不知底下覆盖着怎样的暗流与污垢。
这深宫的一场风波,悄然而至。而她,已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小说《家族封无可封后,我入宫为妃》 第3章 试读结束。